2025-11-24 admin
头疼欲裂。
宿醉的余威混杂着廉价煤烟特有的、带着硫磺的淡味,在鼻腔深处拧成一股刺鼻的绳。
睁开眼。
视野被一片昏暗笼罩。
这不是我那间三十平米出租屋里,霉斑如同抽象画的天花板。
是糊着层层叠叠旧报纸的屋顶,泛黄的纸页边缘已经起翘。一根孤零零的电线从屋顶中央垂下,末端吊着个钨丝烧得发红的昏黄灯泡。
脖子像是被锈蚀的合页,我用尽全力,才让它发出一阵酸涩的“咯吱”声,僵硬地转动。
墙上,那本被撕得只剩下最后一页的挂历,硕大的红色美术字扎进我的瞳孔深处——1990年,12月。
美术字旁边,是一台边角磨损的“红灯”牌收音机,暗红色的塑料外壳上积着一层薄灰。
收音机旁,是我妈亲手缝制的碎花窗帘,洗得有些褪色了。
这里是辽阳,我的老家。
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,瞬间炸遍全身。
我伸出手,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。
没有丝毫留情。
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剧痛炸开,清晰、猛烈,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四肢百骸。
不是梦。
我真的回来了。
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,裹挟着无数悔恨与不甘,在我脑中翻江倒海。
二十岁出头,热血上涌,学着别人南下当“倒爷”,结果被人骗得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,最后灰溜溜地滚回老家。
从此锐气丧尽。
听从父母的安排,托了无数关系,进了那个外人看来无比光鲜的体制单位。
一个铁饭碗,稳稳当当,也死气沉沉。
然后,我用了整整半辈子,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,将所有的梦想与**,都消磨在那一方小小的办公桌和日复一日的琐碎里。
庸碌至死。
多少个被酒精**午夜,我从梦中惊醒,捶打着自己不争气的胸口,任由悔恨啃噬着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。
如果能重来一次……
如果……
这个念头,曾是我前半生所有痛苦的根源,也是后半生唯一的慰藉。
现在,老天爷真的给了我这个机会。
我的呼吸开始急促,胸腔剧烈起伏。
1990年末……
即将分崩离析的毛熊……
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我脑中轰然炸开,心脏的跳动瞬间失去了所有节律,狂野地撞击着我的肋骨。
就是现在!
就是这个时间点!
这是属于我的,最好的时代!
这是我摆脱平庸,唯一的机会!
“吱呀——”
那扇熟悉的、每次开关都会发出抱怨的房门,被轻轻推开。
我妈赵淑琴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走进来,碗里热气腾腾,是小米粥独有的香气。
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,眼角的细纹还没有后来那么深,头发也依旧乌黑。
她看到我直挺挺地坐着,快步走过来,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。
掌心粗糙,却无比温热。
“醒了?还难受不?”
她收回手,把碗递到我面前。
“跟你说多少次了,少跟外面那些狐朋狗友混,一个个都不是什么正经人。你看你这次喝的,命都快没了半条。”
嘴上是毫不留情的埋怨,眼神里流露出的,却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心疼。
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我的鼻腔。
喉咙瞬间被堵住。
我低下头,不敢让她看到我泛红的眼眶。
“妈,我没事了。”
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我接过那碗小米粥,熟悉的米香味钻进鼻子,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滑进空荡荡的胃里,驱散了宿醉后最后一丝寒意。
“没事就好。”
赵淑琴明显松了口气,在我床边那张掉漆的木凳上坐下。
“我跟你爸商量了,北门那边的粮站正好缺个临时工,活不累,就是搬搬抬抬,你先去干着,总比在外面瞎混强。”
又是粮站。
又是这个临时工。
上一世,我的人生就是从这个起点开始,一步步走进那个耗尽我半生斗志的单位,走进那个名为“安稳”的坟墓。
我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尽,然后把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
我抬起头,看着我妈那张写满操劳的脸,一字一句,无比清晰。
“妈,我不去。”
赵淑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她似乎没听清,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
“不去?那你想干啥?你一个高中毕业生,要文凭没文凭,要手艺没手艺……”
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,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切。
“我想自己干。”
我打断了她的话,目光坚定。
“挣钱,挣大钱。”
我妈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,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,那眼神,像是在看一个宿醉未醒、烧坏了脑子的傻子。
最终,她没再多劝。
她知道我这股犟劲儿,劝也无用。
她只是站起身,收走了空碗,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,和一句“那你好好休息吧”。
我知道,现在我说什么,他们都不会信。
我必须用行动证明。
傍晚,我爸周卫国回来了。
他脱下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一股冰冷的空气和淡淡的机油味也随之涌入温暖的室内。
这是我记忆深处,属于父亲的味道。
饭桌上,气氛有些沉闷。
我妈显然把下午的事跟我爸说了,他一言不发,只是自顾自地倒了满满一盅白酒。
还是我爸先开了口,他抿了一大口酒,辛辣的液体滑下喉咙,他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。
“市里的益丰源食品厂,这回麻烦大了。”
我妈夹菜的动作停了停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厂长老刘急得满嘴起泡。”
周卫国放下酒杯,话匣子似乎被酒精打开了。
“厂里去年新上的生产线,产的方便面、饼干、罐头,现在仓库都堆满了,根本卖不掉。周边几个市的供销社都退货了。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。”
益丰源食品厂?
这几个字,仿佛一道惊雷,让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。
我的手轻微一抖,筷子磕在碗沿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当啷”声。
来了!
机会,这不就来了吗!
我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狂喜,扒了一大口饭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而随意。
“爸,厂里积压的货很多?都是些什么货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
周卫国完全没察觉我的异样,还在为他的老朋友发愁。
“主要是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,还有些压缩饼干和水果罐头。厂里的指导员张敬民,我当年的老战友,今天在厂里碰见,还拉着我诉苦,说再找不到销路,厂子就得停产放假了。”
方便面!
罐头!
张敬民!
所有线索,在我脑子里瞬间串联,发酵,形成一条清晰无比的黄金大道。
别人眼里的滞销货,在我眼里,是一沓沓崭新的卢布,是即将倒塌的大厦里掉落的金砖!
当晚,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,毫无睡意。
前世的记忆,在这一刻,清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过。
就是现在,1990年末到1991年初,毛熊内部物资极度短缺,卢布几乎成了废纸,轻工业产品,尤其是食品,在那边比黄金还要金贵。
一包在国内卖几毛钱的方便面,在那边能换回几倍甚至十几倍价值的工业品。
益丰源这批卖不出去的货,简直是老天爷为我量身定做的第一桶金!
至于销路……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脑中浮现,一个前世被我错过的,能直通毛熊的“大人物”。
万事俱备。
我猛地从炕上一跃而起。
冰冷的空气让我精神一振。
这一世,我周正豪,绝不再平庸!
明天,第一站,益丰源食品厂!
我得亲眼去看看,那座堆满了黄金的仓库。
原文链接:说好的倒爷,你咋成国家功臣了?